紫衣老者眉头微皱，拱手道：“阁下，黑雾有灵，可察人心，可惑双目，不可不防。”
“仙道已辞，万物皆虚。”秦无羲淡淡道。
老者恍然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这才回答道：“入阵小弟子是一位身穿玄衣的白发女孩，左眼睑下有颗泪痣，右手戴着一枚金丝玉镯。”
秦无羲点头，随即敛没于漩涡之中。
…………
深入黑雾的秦无羲此时正漫步于茫茫无尽的黑暗之中，这里空无一物，满目虚无。
但他依然平静，心中没有丝毫波澜，他迈着均衡的步伐，踩着有序的节奏，悠悠哉哉地走着—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偏离道路半步。
他以前听爷爷说过，黑雾因为吞食了太多的有灵之物，所以也渐渐具备了灵智，它能够窥探闯入者的身心，洞察其执念，并且对此作出明确的回应。
简而言之，黑雾会根据闯入者的目的，来决定他们的死法。
秦无羲对此毫不担忧，因为他所行之路乃是“辞仙道”所开，只要心无所惧，便能直抵尽头。
他屏气凝神，试图捕捉那些蛰伏于黑暗深处的不详躁动，可出乎意料的是，这无边无际的空间中，竟是真如那虚空一般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！
他微微皱眉，心生古怪。
小时候听村里那些曾经进入过黑雾的长辈们说，这东西不仅通人性，而且非常善于引诱猎物，它会随其所愿，应其所想，让猎物自甘卸下防备，乃至献上生命！
那秦老汉也曾坦言吃过黑雾的亏。
旁人问起，吃的什么亏？
秦老汉死活不说，奈何秦无羲年幼无知，满是好奇，不懂这其中利害，所以从早到晚缠着自己爷爷，让他把这事儿给说出来。
经不住自家孩子的软磨硬泡，秦老汉终于是松嘴了。
他说，自己在那场幻境中，看见了一位白衣少女，她站在梨花树下，满是笑意地朝他招手。
那个笑容他很熟悉，就像情窦初开之时，敲开心扉的第一抹悸动。
秦无羲永远记得爷爷在描述那个笑容时，脸上所表露出的向往、美好，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；还有……站在他身后，面无表情，双手抱胸，不停踮脚的婆婆。
当时，有个奇怪的问题立马浮现在了秦无羲的脑海，而少不更事的他，也立刻把这个问题抛向了自家爷爷：“在您想起年少时的婆婆的时候，也会有这种感觉吗？”
“有个屁！那个死老太婆！”
这是秦老汉的答复，也是他未来整整三个月说过的最后一句话。
秦无羲只记得爷爷被揍得很惨，他描述那个笑容的时候有多灿烂，他挨打时的哀嚎就有多悲惨……
想起幼年趣事，秦无羲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容。
就在这时，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自正前方扑来！
秦无羲眉头一皱，刚要抵挡，却见脚下黑雾升腾，进而凝成一只巨大的漆黑利爪！
利爪伸展弯曲，迎面朝那气息扑去，只听尖啸乍起，片刻又归沉寂，两者均不见了踪影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援助，秦无羲虽心有困惑，但也无暇他顾，因为他从这道冲击中捕捉到了生者的气息！说不定就是自己要找的人。
他刚欲去寻，可本是安静的黑暗突然变得无比躁动！
他急忙稳住心神，把所有因之而生的杂念和情绪都压了下去，黑暗随即平复。
他缓步向前，一如初来乍到时的悠闲，不知走了多久，他终于见到一缕微光。
那是一粒在重重黑暗的侵压下勉强吞吐火舌的光焰。
秦无羲一想到这古树还有救，自己的还能去村长家邀功，便不由的松了气。
他朝着光焰走去，可走了许久，两者的距离都不曾减少分毫。
“难道是被抓了破绽？”秦无羲不禁皱眉，思忖道。
“破绽？不，在黑雾之中，你永远没有破绽。”
洋洋盈耳的女声自四面八方响起，随之而动的黑暗化作具有实体的黑雾，它们在秦无羲的面前起伏，涌动，伸展，最后勉强拼凑出一副人形。
“他乡之人，秦无羲，今日终于得见。”
人形黑雾骤然收拢，一位身形高挑，样貌冷艳的白衣女子随之出现在秦无羲的面前。
对秦无羲来说，在黑雾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奇怪。
他不慌不忙，甚是礼貌的微微一躬，平静道：“敢问前辈是？”
“妾身乃黑雾之雾，异客若不嫌弃，可唤妾身为‘子衿’。”女子笑道。
“小可姓秦，名无羲。”
尽管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，但秦无羲仍然规规矩矩地回了礼。
至于对方为何知晓自己穿越者的身份，他也装作没听见。
“老秦家倒是有好生教你做人，”女子笑意更浓，“可唯独没有教你修行。”
“无羲可曾与前辈见过？”秦无羲不接话茬，径自问道。
对方表现出的过度了解，让他倍感担忧。
“嗯……”子衿稍稍停顿，似是考虑，然后继续说道。“略有耳闻。”
紧接着，她也岔开话题道：“你是来找她的，对吗？”
说罢，子衿转头看向远处那愈发微弱的光焰，就在她目光定格的刹那，秦无羲猛然发现，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那束看似遥不可及的光焰的面前！
秦无羲下意识地绷紧身体，又立刻放松下来。
他很清楚，这是子衿的地盘，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。
“外面的人说她长得很美，你觉得呢？”
子衿伸出手指轻轻一划，那团炽红的光焰微微摇曳，逐渐黯淡了下去，隐藏其后之人也显露真容。
秦无羲赶忙瞧了一眼，发现眼前这位昏倒在地的人，正是那个身穿红衣，左眼睑下有颗泪痣，右手带着一枚金丝玉镯的白发少女。
至于她算不算个美人，秦无羲有点拿捏不准……
见他皱着眉头，一脸困惑和犹豫的模样，子衿不禁打趣道：“见过的女子太少，所以不识美丑吗？”
秦无羲神情凝重的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是因为见过太多的美丽女子，所以才有点不识美丑。”
他这话确实没有吹嘘的成分，老秦家家境殷实，秦无羲又是村里唯一的年轻男子，而且长相俊俏，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村里其他人家挑选夫婿的最佳人选。
自两年前开始，就不断有媒婆上门来提亲，老秦家的门槛都不知道被踩平多少回了。
若不是藉由慑幽侯的礼物，屏蔽了天机，恐怕现在也不得安宁。
理所当然的，他也因此见过了很多不同——大都是归不得“人”之列——的女子，狐族的妩媚、鲛族的清纯、蛇族的缠人、灵族的秀美……但凡是能想到的类型，他基本都见识过。
“如此这般吗……”子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，随即话锋一转，道：“那你还保有童子之身吗？”
“很遗憾，”秦无羲忽然长叹一声，无比惋惜地回道。“还有！”
这无疑是他十五年间最大的遗憾！
自己虽然见过这么多不同的女子，但一个都没摸过！
当然，在逐渐见识到那些女妖精们的痴态后，他也就没有最初那般介怀了。
“尚在便好。”子衿微微点头，微蹙的黛眉不着痕迹的舒展开来。
这听起来像是在骂人，而且还戳中了秦无羲的“痛点”。
他冷哼一声，绕开子衿，想接近少女。
子衿抬手一扬，空间随之变化拉伸，近在咫尺的少女再度变得遥不可及。
“我想送你一份礼物，”子衿扬起嘴角，却不似微笑。“而它只接受童子之身。”
秦无羲稍作思忖，真诚道：“前辈应该清楚我此行的目的，您要是同意，我就收下这份礼物。”
“如你所愿。”子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。
如此爽快，秦无羲愈发警惕，但又无可奈何。
想罢，子衿对着脚下黑雾招了招手，只见滚滚黑雾升腾而起，化作一枚古朴扭曲的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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